一日一UL

起初是坠落，而后缓缓上浮，有如日升月落般的体感，不知在哪个方位可以看见大片光芒，光强硬地挤来，撑开有气无力的视觉，其势像肆虐的火焰。接着，脸颊触到一小滴一小滴冰冷，是水珠从上方落在眼睑附近。

水珠越来越多，已经不再用成滴来计算，成串、成怮哭、成海洋的水珠压垮了他，骨头被碾出粗野的声响，带着火光与黑烟纹路，印成了男人体内无数个微小嘶哑的残响。

艾伯李斯特不止一次听到那个声音。在无需挥剑的时间里，他总是忍不了地陷入沉思，好像细密的发声体就从脚底旋转着爬起，气势汹汹地想把他吞噬。艾伯李斯特用冷漠的眼睛瞪他那双军靴，从中却挖掘不到任何东西，深色布料的皱褶处也好，垂在身侧的剑鞘也好，他像感到头疼一样晃了晃脑袋，帽子传出摩擦声。

艾伯李斯特站起身，没有目的地往前走。

没有一个目的，他总该有一个目的。任何行动都得有一个目的。

此时艾伯李斯特不知撑起这副身躯的是在他体内骚动的残响，还是好似在梦里见识过的无数个遥远的影子。

那些影子像孩童时期高高悬挂在墙上的画幅，他若伸出手，能在视线中碰到，但没有一点感觉。

他只有理智判断出，并确切知道那些是人的影子。其中好像有高贵的影子、似笑非笑的影子、拿着武器砍杀的影子、沉着地双手持剑的影子、无所畏惧地笑着的影子、背对着他的影子，无数重影在他眼上激烈地跳动着，艾伯李斯特逐渐放慢脚步，他压低身体，口干舌燥，心跳的声音与那些残影重叠。

他毫无目的地走，因此也不知自己来到了哪里。看起来好像是馆内的一段阶梯的上升道路，不知何时被吓人的灰色墙壁给围得牢实，他没有停止往上走。心跳声越来越大，不过周围原本也没有可以被其掩盖的声响。异常的静谧，艾伯李斯特却没有任何感觉。

这种静谧潜入他脏器的每一处，他看见许多斑驳的光芒。他不止一次看过那些光芒。

他的目的是——。他往前走，最终要去向的地方是——。

出乎意料的，艾伯李斯特感到平静。

男人脸上没有多少表情，也许是，他默默心想，已经连该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一时遗忘了。

他便想起了一个表情有些丰富的面孔，这时候周围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。

那是轰鸣声，像是有人在欢呼，又像是有人在大声地哭泣。艾伯李斯特不知道有什么人会哭得这样伤心，他所失去的绝多记忆中好像有人告诉过他这种悲痛，但他却模模糊糊地找不回来，而他更不知为何有人会如此歇斯底里，他从未见过，也从不知道。轰鸣声持续不断，地面也开始摇晃起来，光芒愈加清晰。

那是烧过来的火。

不想让他逃走似的，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火光，一下子就溶解了艾伯李斯特所认知的全部。

在火光后方，他看到极其悲伤的表情——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，没有任何再需要克制的事情，那是解放了大脑所给出的限制器，只知晓要将声音的主人给撕裂，不顾一切的呼喊声。艾伯李斯特被淹没了，有什么掉了下来，随即全部化作残响。

艾伯李斯特不止一次听过那个声音。

「已经够了。」

他这样说过。

他们早就分担过同样的孤独，只是一切孤独好像并不总是完全平等。

艾伯李斯特是听不见对方后来又喊了些什么的。男人的视野渐渐开始恢复平和，火光与翻涌的倒影都开始往帷幕后退去，只有残响依旧微弱地挂在脑海里，他谨慎地眨了眨眼睛，前方是一片最近已经看习惯的景象，从视线下端一点可以看见——他微微低头，看见一只向自己伸出的、冰冷的十分精致小巧的手。